[反逆白黑] 献祭 Sacrifice （十三）
（十三）
手持七弦琴，吟游于希腊各地的诗人荷马虽双目失明，但他的目光却穿过了被希腊联军攻占的特洛伊城，承载着奥德修斯一行人归途的船支，抵达了世界尽头的冥间、太阳神放牧神牛之岛，以及那爱慕奥德修斯却放他自由的仙女卡吕普索的居所。
出身低贱、生而哑口的奴隶伊索，因相貌丑陋、无法言语而饱受排挤与欺凌，终有一日梦到神灵朝他微笑，用充满治愈力的手指解开了他打结的舌头，被赠予了讲出世上最短小精悍、惹人深省的故事的能力，点拨那些或因贪婪而胆大妄为，或因自满而目空一切的人，唤醒他们内心的谦逊与良知。
缪斯究竟是怎样恩待那些身体有着残疾的低等人士，使得其吟唱的诗篇与讲述的故事灿烂夺目，足以照亮整个爱琴海；却不肯把这等恩赐降给那些由最优秀的老师传授智慧学识的贵族，后者于政论宗教、道德哲思虽能头头是道，但其光辉却总不能及民间传唱的篇目，如不熄的火把一样传递在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士口中。
鲁路修曾经不避顶撞贤长之嫌，在教授文艺的老师面前断言，或许是于卫城市集出售粗劣食材的货摊前，或许是于火星溅跃、锤声叮咣的打铁铺里，或许是于城郊附近一年四季时常断流，供下等人汲水用的泉眼旁，终有一天，他会听到能够比书中记载的贵族挽歌更动人的吟诵。
但他没有想到，对于自己而言，那触动心灵的宣读竟发生于一个铭刻上耻辱烙印的夜里，从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敌国战俘口中说出。
——这低贱的伊莱文奴隶竟然胆敢使用布列塔尼亚最高贵的祭司长同神明交流的语言！
何况那人单膝跪地的姿态，仿佛昭告了此刻的神圣肃穆，仅仅是身体上的羞辱还不够，这个阳奴竟然妄想从精神上与自己发生联系！
鲁路修感到愤怒与耻辱从方才还因震惊而一片空白的胸口重新漫上，王室优异的修养让他无法做出贵族捶打脚踢懒惰奴隶那样的暴躁行为，双手因为忍耐恶劣的情绪而在身侧握紧。半晌，意识到自己拥有对阳奴生杀大权的十一王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尽量刻薄的冷哼。
“并不是恰好能听懂告神语就意味着你有资格说出刚才的话来。”
这是嘲讽，是压制，没有疑问的元素，阳奴自然也就无法回答一言。
“开阳大典结束后，你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想必你不会不比我清楚。在已知这种结果的前提下，你怎么敢对厌恶说谎之舌头的冥神作出那样的宣言？难道你不惧怕死后冥府的酷刑更甚？”
这句话新添了疑问的色彩，然而小七仍旧保留着开阳日献贞礼中一个阳奴被要求的沉默品质，这令鲁路修因他方才破格的开口举动而更加怒火中烧。
“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吧，即使是低贱的奴隶也该有这样基本的觉悟才对。从现在开始就跪在这里，朝着向西边敞开的窗户对极西之地冥府的掌权者哈迪斯忏悔吧，告诉他你因为放肆和愚痴而做出了无效的诺言，恳求他收留你将不久于人世的渺小魂灵。”
下完这道命令，鲁路修将目光从这个令他厌恶的阳奴身上挪开，径直走向床榻。夜间计时的水钟浮标指示黎明将至，开阳大典的第二天，献贞礼毕的萨提斯要参加第二项重要仪式——参与关乎城邦命运的重大政令的决策过程。届时他会与自己的两名兄长——大王子奥德修斯，二王子修奈泽尔正面交锋，他不能因一个羞于启齿的夜晚而让自己在早有了相似经历的王兄面前露出疲惫憔悴的神情来。
说是“相似”经历，实则是大王子和二王子拣选的都是阴奴，一个是女性阴奴，一个是男性阴奴，唯独自己在关键的奴隶遴选时莫名其妙地陷入神志昏聩，竟用松果杖戳中了小七这个胆大放肆的阳奴。鲁路修思及此便觉得懊恼不已。
从柔软舒适的床上躺下，强迫自己驱走脑海中对“伊莱文阳奴怎么会懂得布列塔尼亚告神语”的疑惑，赶在水钟漏断前能够面见睡神修普诺斯一面。
如同陷入缥缈的云雾里，半梦半醒间，光线从微微抬起的眼皮下面漏进视野。鲁路修睁开双眼，日间的帕昂神庙偏殿有着恢弘的气氛，想着接下来的行程，鲁路修从床上坐起。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酸麻的痛楚，鲁路修的动作为之一滞，因小憩而恢复些许清爽的神志立刻又笼罩上一层难以挥去的阴霾：身体的不适是真实可感的，昨晚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而已。
被迫认清这个事实，鲁路修的目光不再逃避地看向西窗，白日里赫卡忒已经回到月宫背面休息，窗外是波赛德昂月阴沉沉的天空，映衬着伊莱文奴隶双膝跪地的背影。
阳奴卑顺的姿态令鲁路修的心情有所好转，虽然开阳祭典期间自己都要与阳奴回到帕昂神庙的偏殿过夜，但只有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会检查厄科的芦苇，以宣告献贞礼毕，开阳祭典继续进行，其它夜里，鲁路修想着即使是让小七躺在地上过夜也无大碍，如果小七没有做出像之前那样放肆的举动，兴许他会赏给阳奴一份在波赛德昂月的夜晚里显得尤为重要的床被。
偏殿的门上传来了叩击的声音，随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
“请十一王子开始穿戴。”
鲁路修拿起放在床边的亚麻爱奥尼亚希顿，衣摆和襟口纹有忍冬叶脉。用带子系出能够让腰身看上去更粗壮一些的科尔波斯，鲁路修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恶狠狠瞪了依旧跪在那里的阳奴一眼，那紧实而充满爆发力的腰身令他这个不得不依靠厚重的科尔波斯才能使体格看上去有几分孔武有力的人感受到了进犯。
“检查献贞礼的人来了，站起来。”
阳奴肉眼可见的肩膀一僵，饶是兵奴出身也被久跪不起的姿势消磨了部分行动力，鲁路修心满意足地下了结论。再一抬眼阳奴已经好端端地站直，鲁路修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向前走了一步，再一次被从后面传来的刺痛感搅合得狼狈不已。
……
无所谓。
总是这个阳奴有着泰坦的体力，等到头颅从脖子上掉落的一刻，也不过是一尊无法动弹的尸体罢了。
鲁路修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已经带有了一些报复性的恶毒，但是面前阳奴刚刚结束维持一晚上的跪姿却能纹丝不动地笔直伫立，看在苦苦思索怎样才能不在人人表现得端庄凝肃的议政大厅里露出痛苦表情的他眼里，实在不能不激起愤怒。
鲁路修平复了一下情绪，最后理顺了一下希顿上的波纹，抬高声音，“我已穿戴完毕。”
帕昂神庙偏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一行人排着队步入，侍卫们跟在队伍最后，宗族代表位于队伍中间，最前方是三名年龄迥异的侍女，年龄最小的是身长刚过成人半腰的童女，头上系着一块披住半个额头的布，代表着新月女神菲碧；年龄最大的是脸上已经显出岁月沟壑的老妪，代表着满月女神塞勒涅；最中间的也是队伍居首的那个侍女年龄约莫二十左右，身着纯白的多利亚式希顿，头顶白釉细瓴，神情漠然，代表着半月女神阿尔忒弥斯，是终身都必须维护贞洁并验收献贞礼结果的验贞女。只见她在走入偏殿的那一刻，从头顶上将白瓴取下，翻倒过来，象征着贞洁的喀利尔赫泉水流淌进帕昂神殿的地板上。鲁路修知道这是献贞礼的一部分，而且毫无疑问是他非常厌恶的一部分。
为自己方才对帕昂大神的不敬心理忏悔，鲁路修沉默不言地看着验贞女走向小七，一旁年长的塞勒涅侍女伸手将年幼的菲碧侍女额上的布捋下遮住她的双眼，同时开口道：“阳奴解下费勒斯鞘。”
鲁路修闻言将头偏到一边，不去注视着那个令他感到羞侮的画面，却在眼角看到一脸木然的侍女侍卫中间，几个宗族代表眼里透出的令人作呕的光。
对同样身为王公贵族的人感到厌恶，甚至盖过了他心中对昨夜经历之事的羞耻。鲁路修移开目光，却在宗族队伍的末尾，看到了一个令他无法像忽略其它王贵那样置之不理的身影。
是他的兄长——二王子修奈泽尔。
在一众低级趣味暴露无遗的王贵中间，修奈泽尔的神情冷静到如睹无物。甚至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那即将解开遮掩健美身体最后一道防线的半裸阳奴时，鲁路修看到这个平日里喜怒不轻易显于色的兄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似是带有些许嘲讽和得意神色的笑容。
下一刻，修奈泽尔的眼光看向了自己。
鲁路修一个激灵，登时转过头去，只见小七顺从地履行了塞勒涅侍女的指示，明明是背对着自己的方向，从侧后方仍然能看到那尺寸可观的器官，根部缠绕着一圈绿色的芦苇。鲁路修感到呼吸一窒，他强忍着不让自己闭紧双目，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献贞女点点头，在塞勒涅的吩咐下，小七重新穿上费勒斯鞘，这令鲁路修感到窒息的场景总算告一段落。那一瞬间心中突然感到一丝丝庆幸，庆幸自己阴差阳错地选择了阳奴，不然被检查的厄科芦苇就要绑在自己的那里，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露出令人羞耻的部位，或许比在一个奴隶面前更令他感到不适吧。
献贞女开始诵读为帕昂大神进献的诗篇，打断了鲁路修的思考。位于偏殿的众人此时都心照不宣地垂下头颅，以示对献贞女代表自己讴歌牧神的顺服。鲁路修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瞥到了小七，只见他也与众人无异，垂着头颅，被遮眼布挡住一半的、“算得上”英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鲁路修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在最后关头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来，下一秒又为自己对一个奴隶有了额外的关注而略尝愠怒。好在献贞诗篇并不长，待献贞女读毕，三位侍女行礼后离去。
从刚刚起就丑态百出的王宗贵族们走了上来，鲁路修压下心中厌恶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
“令人遗憾，伟大的君主查尔斯不能亲眼目睹他最小的儿子意义重大的一刻。”第一个开口的是肤色黢黑、体形肥胖、额顶光秃的贵族阿达穆斯，功绩不过尔尔，才识更是浅陋，却因擅长对弈德维亚（一种希腊黑白棋）而在王宫内负责传授棋艺。鲁路修对此嗤之以鼻，自己在同他对弈的第一局便大败这位所谓的“老师”，听着阿达穆斯喃喃“为了不打击学生的兴趣所以我故意手下留情”的自辩，实在是令他鄙夷。
“这一刻是为了献给牧神的。”鲁路修冷冰冰地说道。
“帕昂大神在上，看到他的萨提尔能够忠实于身为牧神后裔的命运，坚守从潘多拉贡城邦第一位君主开始就存在的开阳礼传统，固然会被这份诚意所取悦。不过君主查尔斯身为人父，如果能够得知他一直以来桀骜不驯的小儿子，选择了一位以攻夺掳掠为生的兵奴为自己的阳奴，大概也就不会犯愁自己的好战风格和帝国野心得不到继承了吧。”
宗族代表中传来一阵饱含恶意的哄笑声，鲁路修愤怒地咬紧了牙。方才的这一番话涵盖了两层羞辱，一个是嘲讽自己选择了在那种事情上居于主动位置的阳奴，再有一个是为了自己曾经方方面面崭露头角的出类拔萃和不与荒淫腐朽的老贵族同流合污而嫉恨挖苦。
“请您不要这么说。”发言的是另一位贵族喀尔查，是为数不多拥有男奴的数量远超女奴的贵族之一，“或许我们的十一王子在看到这名奴隶的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归属未定的西西里群岛，而是加尼米德放羊的艾达山脉。”
加尼米德是宙斯的男宠，用宙斯低俗的风流韵事来讽刺鲁路修沉迷男色，激起了贵族们又一番嘲笑。
“看来我们遗世独立的十一王子，在选择床伴的口味上与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同族也没有什么差别。”
“你说的没错，不过伺候挑剔的十一王子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们不妨赐给这个伊莱文奴隶一个开口的机会，说说你昨晚是怎么服侍高傲的王子殿下的。”
“好主意！”
鲁路修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前所未有的羞辱令他恨不得冲上去勒紧喀尔查的衣领，但是这是开阳祭典的第二天，是在供奉帕昂大神的神庙偏殿，一旦做出这种行为，也许之前的忍耐和受辱都会功亏一篑。
“你听到了吗，伊莱文的奴隶？你布列塔尼亚主人尊贵的耳朵要垂听从你这低贱之人口中说出的答案，告诉我们十一王子昨天晚上向你索取了几次？”
脑海里的愤怒像是一杆巨锤敲打着鲁路修的神经，加剧了本来就难以忽视的身体上的疼痛，令鲁路修双眼发黑，一阵晕眩。
被居高临下命令的小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难道这个伊莱文奴隶听不懂布列塔尼亚语？”
“这是不可能的，所有在开阳奴隶遴选被摆上的奴隶，全都是接受过严格的布列塔尼亚语言训练的人。”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奴隶对于十一王子不只是身体上的臣服而已。”
“你的意思是，忠奴不会做出背叛主人的行为？”
“正是如此。”
阿达穆斯闻言激愤起来，“一个从战败城邦押送而来的兵奴，只是因为爬上了王子的床榻，就敢对其他统治者们的命令置之不理？！”
“你以为，除了你用卑贱肉体取悦的主人以外，其他贵族对你的身体和性命没有处置权吗？！”
“快点回答吧，”喀尔查的目光透出邪欲，“在我们对十一王子昨晚反应如何尚且比对玩弄你身体的兴趣更加浓厚之前，”告诉我们你把高贵的十一王子送上巅峰几次？”
蒙住双眼的阳奴仍旧沉默着，半裸的精壮上身即使没有丝毫动作，紧实而不失夸张的肌肉也透露出一种如同战场上的鼓点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从鲁路修的角度，能看到小七背在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
……他想要做什么？
不、不要！
千万不可以做出那样的事情！！！
没有人听到鲁路修内心的呼喊，最先从这种压迫感中回过神来的贵族是喀尔查，为自己方才的瞬间失态气急败坏，“很好，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从现在开始……”
“这种事情虽然很少见。”
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是刚才参与嘲讽的诸贵族们今日第一次听到的声音。
依旧因愤怒和羞辱而抑制不住颤抖的鲁路修抬起头来。
是二王子修奈泽尔。
王宗贵族里地位最高的存在，王储奥德修斯最大的竞争者，也是目前除了君主查尔斯和奥德修斯外，手握最多兵权和领地的王族。
然而不同于其他王族，修奈泽尔身边没有妻妾，甚至没有平民出身的男侍和女侍，只有一位阴奴。
“开阳奴隶接受的语言训练是很有限的，他们只能听懂一些基本的命令。方才各位所讲述的一切，或许不在这个兵奴接受的训练内容之内。”
“众所周知，我的阴奴卡诺恩，是爱奥尼亚的礼官出身，对各种语言本就有常人难及的天赋，然而他在我执行开阳典礼三个月后，仍然时常听不懂我的指示。而这个兵奴出身的伊莱文人，恐怕你们吩咐他‘立刻身披重甲，手持长矛赴死’，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不过对于加尼米德的神话，还有方才一些不太适宜于帕昂神庙这种神圣场所谈论的内容，恐怕是有点难为一个出身低贱的奴隶，也不太符合各位高贵的身份。”
二王子修奈泽尔一番发言，刚才还情绪激动、丑态百出的贵族们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般，面面相觑，闭上了嘴。
四下一片安静，修奈泽尔转过身来，面朝着鲁路修。
“在潘多拉贡，每个年满二十周岁的公民可以担任民选法庭的审判官，成年的萨提尔可以参与最高决议，也就是一经判决不能再度提起上诉的最终审判。”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目前最高法院正在处理一起上诉，罪名为不虔诚和腐蚀潘多拉贡青年思想，至少有三十位公民陪审员提出判处死刑。”
“这就是你开阳大典第二日的任务。”
“去吧，由你来参与决定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的命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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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为什么热衷于给鲁鲁穿古希腊女装？
回答：因为鲁鲁非常适合穿古希腊女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