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鲸

前段时间倾夜发了一张图片，虽然是老图，但是那种刀割在心头的沉重感并未因时间而些许冲淡。

然而在评论区/转发区却出现了以下言论：

“其实英文原文没有翻译得这么肉麻”

“其实英文原文没基情”

“这是字幕组的私心/阴谋”

实话说，大鲸看到这样的评论是相当费解的，翻译讲究“信达雅”，墓志铭上的刻字，翻译过来后的郑重其事感是一定要有的，通常会采用文白夹杂的方式，然而既然原文不是古英语，用古汉语来求“雅”未必合适。而字幕组在“达”这一点上做得还算到位，译文通晓流畅，将不列颠帝王对他的已故骑士的珍视感体现得淋漓尽致，那么争论比较大的“信”，无非集中在对“consummate”和“invaluable”两个词身上。

Invaluable大家比较熟悉，它和词根“valuable”构成了一对少见的由否定前缀表程度加深的派生关系词，这在汉语里也同样适用，“有价值的”自然是好的，然而 “无价”则更是极为难得。一个常见的语感测试，能被“无价”形容的也挺该能被“有价”形容，而“有价”通常与物连用，甚少用来形容人，以此类推，我们常说“情谊无价”“经验无价”“无价至宝”，却从来没听说过“无价的厨子”“无价的公主”“无价的总统”，因为这些人类职位名词不能与“有价”“连用，同理，“无价的骑士”也显得略为奇怪，因为不存在“有价的骑士”，失掉这个原生词的搭衬，“无价”的语义便不能发挥出十分之一。所以字幕组这里翻译成“无价至宝”既保证了准确度，又不失语感和文采。因为无价，所以不可被替代，也无法被替代。

接下来我们来看consummate，首先是这个词的词典定义（Cambridge Dictionary）：

共有三层，形容词义一，动词义二 

形容词义当是此处的上下文义，释义区我们看到两个近义词“perfect”和“faultless”，这两个词大家都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仔细一品，感觉比起“consummate”来多少欠了些火候。我们接下来看consummate的动词词义，兴许会为我们提供答案。

首先，先来看第二个释义“make something complete or perfect“。

大家看到“complete（完成）”这个词会想到什么。

没错，就是零镇。

这个阶段如果说他们有什么“goal”、“target”、“mission” “tocomplete”的话，那么只有一个零之镇魂曲。

包括朱雀的假死，原本的身份终结，扮成Zero再度出现等等一系列活动，都是为了“consummate”“Zero Requiem”。

这座空空的墓碑，屹立的时间定要比两位当时人长久（假如恶逆皇帝死后愤怒的民众没有决定挖坟鞭尸的话），那么几百年后，这个consummate后面的行为，在新世界明媚阳光的照耀下，也就自然而然地升格成为consummated.

我们再来看第二个动词义：“圆房”。

大鲸查字典的时候在这个释义上惊得移不开视线——虽然我们知道墓碑上的词确实与“圆房”没什么关系，况且即使为了双关也取不到它的动词义。但是大鲸不由得在想，打个比方，“list”这个词，你第一眼看到想的肯定是“列表”，而不是“倾斜”，这跟词性没有关系，有时候也可以独立于上下文的影响，纯粹是因为你平时使用这个词大多都是用它的“列表”义。这就是我们从功能主义的角度出发所说的，使用的频率（frequency）决定了这个词的基本释义（fundamentalinterpretation）。

那么consummate的基本释义是什么呢？是一种还是多种？前面已经说了，使用频率决定基本释义，那么我们就来从语料库中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鲸选择的是语料库语言学课上常用的BYU Corpus网站，在可用的语料库中，选择了第一个NOW Corpus，大家可以看到，它里面收录的语料是最多的，合计4.09亿个单词，并且更新时期截止到昨天，是内容和时效性都非常好的语料库。

接下来我们要来考察“consummate”这个词的搭配词（collocates），搜索的句法如下：

大鲸就不一一解释了，直观地说来就是将搜索的范围锁定在consummate前后四个词，不限词性，搜索文本不限口语或是书面，总之就是一切不限，结果出来显示如下：

使用频率最高的前十列表如上，“marriage”赫然名列第三。

然而大鲸通过仔细观察语料，发现了进一步的结论，首先大家来看排名前两位的“professional”和“ease”是怎么同“consummate”连用的：

没错，通常是“a consummate professional（一个技艺精湛的从业者）”，“consummate”取的是形容词义。

至于“ease”：

这个就更加明显了，“with consummate ease（不费吹灰之力）”似乎是一个习语性用法（idiomatic usage），此处“consummate”依旧取的是形容词义。

我们再来看“marriage”：

这个结果呈现与前面两个单词完全不同的模式，“consummate”在这里用作动词义。

将信将疑的鲸回头修改了搜索句法（search syntax），展示如下：

将考察的范围缩小到“consummate”的动词义上，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总结一下，“圆房”义确实是“consummate_v*”的基本释义，而在“consummate_all*”下也占到了第三的使用率，也可称为是“consummate”这个词只要一眼看到就会联想到的基本释义之一。

所以这个“consummate”用得乃是大好，每一个词义都没有浪费，每一个词义都可供人玩味，字幕组此处非但没有添油加醋，倒不如说是，不管怎么翻译，都缺了几分原词原语言环境下的风味。可见所谓“字幕组发糖”一说并不确切。

既然已经来了语料库，我们就来顺便看看“consummate and invaluable”的用法吧：

然而结果却是……

大鲸不死心回去又查了一遍COHA（Corpus of Historical American English，另外一个做历史比较语言学专用的语料库），然而结果仍然是“未收录”。

我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在NOW收录的4亿多条来自世界各地的、每时每刻都在更新的语料中，在COHA囊括的1810年到2009年漫长岁月浮现的语料中，并没有“consummate and invaluable”。

只不过一个数秒便过去的镜头，制作组完全可以偷懒，借用或是参照一下现存的用法，然而他们没有。

因为这是鲁路修对朱雀独一无二的宣言。

“枢木朱雀”

“最完美的骑士”

“无价至宝”

-End-